第160章

“你觉得怎么样？”场边的田有利问颜珍。

“小琪还是老毛病，我一直觉得，她天赋不比任何人差，现在差的就是心态、习惯。”颜珍停了停，补充，“我是说，跟其他国家跳远的选手比起来，跟陈焕之比嘛……天赋也不能决定一切。”

体育届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现象，就是许多项目所需要的天赋是共通的：超快的神经反应系统、肌肉耐力、力量、控制力等等，除了真爱，身体天赋更好的青少年当然会选择那些公众认知度更高、更受重视的项目。

像是跳远和短跑两项需要的素质重合度这么高，在选择项目的时候，青少年首先会尝试短跑而非跳远，然后就这么固定下来。固然有人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但实际上当你成为凤尾的时候，再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当鸡头，这种尝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颜珍年轻的时候当过一段体校教练，她也是经常眼巴巴地蹲在短跑的跑道边，想从里面选一两个跳远的人才，但是太难了。真正跳远上有天赋的，短跑都不差，短跑教练不放人，运动员自己也不愿意改项。

所以这次田有利想方设法把陈焕之忽悠过来，蒋琪要直接面对她的竞争，颜珍虽然觉得压力骤增，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跳远真的太需要一个领军人物能够让这个项目重回大众视线了。

“那陈焕之呢？”田有利又问。

颜珍的目光追着陈焕之走上跑道，“当然天赋卓绝，不过她能有多大成绩，还得看她愿意分给跳远多少精力吧。”说话间陈焕之的第一跳就完成了，6米72，颜珍摇摇头，以蒋琪现在的实力，这次比赛几乎没有可能超过这个成绩。

田有利眯着眼看，“她在那儿发什么呆呢？”

陈焕之是因为听到系统声音，一时愣住了。旁边蒋琪也推她，“发什么呆呢？”什么毛病，穿裤子才穿好一条腿就这么停住了？

“没什么。”陈焕之回过神来，赶紧把衣服穿好，今天的最高气温只有19℃，万一着凉了可不是开玩笑的，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人生。

她当然知道比赛进行中不能使用消除疲劳，要不然她的200米就不会每到最后50米都那么纠结了，甚至如果她豁的出去经验值一场比赛消除个三四次她甚至可以跑400米，这当然不可能，必须禁止，可以理解。

可是她真的万万没想到跳远比赛的六跳都算是比赛过程中。

训练了三个多月了，这才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平时训练中当然是想怎么消除就怎么消除，到比赛时候才发现计划赶不上变化。

像是世锦赛、奥运会这样一比最少一个礼拜的大赛当然不用担心，主办方也会考虑到有的选手是短跑和跳远兼项，一般都会把时间岔开，顶多是个上午下午或者前后两三个小时的问题。但是在只有两个小时的钻石联赛中，田赛和径赛都是同时进行的。

按照陈焕之原本的计划和赛程安排，跳远全程跳完差不多四五十分钟，两跳之间间隔也就是个六七八分钟的样子，主要取决于其他选手的准备时间是顶着1分钟的上限、还是上道就跑。

她今天前两跳争取出个足够好的成绩，最好直接拿个世锦赛门票，以后就能该干嘛干嘛不用再想这个事情了。跳完前两跳正好该100米检录，跑100米前消除疲劳一次、跑完了喘喘气再消除一次，如果这时候有人成绩超过她了，那还来得及再跳个一两次拼一下。

可是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

现在刚第一跳，感觉还好，也不至于影响一会儿的100米，但是如果再全力跳一次，后面的100米肯定会受到影响的，而且跑完100米回来，最后两跳也就基本可以放弃了。

现在的选择就是看选跳远还是100米。跳远陈焕之现在需要冲一下世锦赛门票，而100米就很无所谓，一个小比赛，胜负也没人要求，如果不开技能平跑的话，11秒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我觉得她后面可以免跳了。”刘鑫源对田有利说，“虽然我不太熟悉跳远的运动员，不过6米72已经不错了吧，剩下的等跑百米回来再跳吧。”

田有利说，“跑完100米哪还有力气跳远啊？小陈百米世界纪录在手，就算这一场散步走完都没人怀疑她实力，但是跳远不一样，这是她第一场比赛，一个足够好的成绩，对树立她自己的自信心和外界对她的信心都很重要。6米72是不错，不过连世锦赛门票都没拿到呢，现在都七月初了，八月她又要参加世大运，没几场比赛能让她跳了。”

而且这中间就算有别的比赛也都是一天内的比赛，一样是田赛径赛同时进行，除非专门参加跳远放弃其他项目，否则现在面临的体力问题，以后一样要面临。

倒也是。刘鑫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练都练了，这时候再推三阻四设置障碍就没必要了。他点点头，干脆好人做到底，喊陈焕之过来，“小陈，你是想这场拿世锦赛门票？”

陈焕之点头，是，多明显啊。

“那你第二跳再全力试一下，还不行一会儿百米就收着点跑吧，保存体力，后面两跳还能再博一下。”说是这么说，其实刘鑫源也明白哪怕她百米收着跑，后面两跳也基本没什么可能性了，关键还是看第二跳，他看一眼手机，“距离百米检录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你好好把握吧。”

既然教练们都定好了策略，陈焕之也不用犹豫了，她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蒋琪的第二跳已经结束了，第一跳她起跳损失了将近30厘米，这次想向前一点、又前得太超过了，踩线多半只脚。颜珍也坐不住了，直接招手叫她到场边训话。

陈焕之坐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截止到第五个运动员跳完，她的6米72仍然排行第一，第二名是拉德维卡的第二跳6米49，蒋琪的6米27排行第五，一共八个运动员到现在为止还有三人没成绩呢。这不只是因为这场比赛本身的水平不够高，即使是在世锦赛或者奥运会上，依然不乏这样的场景。

赢了一个赛季的世界名将有可能连续三跳没成绩、连决赛都进不了。上板就能跳到6米8的顶级高手一样有可能跳到最后不是犯规就是没上板，眼睁睁地看着往日的手下败将捧走冠军的奖杯。

比起胜负就在10秒间的100米，要在助跑的22-26步之间做到每一步都保持固定的频率、固定的步幅，确保最后一步踩在该踩的地方、还要顺畅的起跳，跳远这种一瞬间的胜负偶然性更大。

第六个运动员开始助跑了，陈焕之脱衣服上跑道准备，排在她前面的是个法国本土运动员，金发白肤、腿长逆天，叫蒙特莱恩，看起来年纪很小，也许只有十几岁。正好第六个选手后裁判在更换起跑线前的橡皮泥板，蒙特莱恩回头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她，“你好，陈，比赛结束后能帮我签个名吗？”

陈焕之还是第一次在比赛场上遇到这种事，一般能够跟她同场竞技的选手成绩都不错，大家还是比较矜持的，“当然可以，我的荣幸。”

蒙特莱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裁判举旗示意后，她在跑道上前后俯仰，准备了足有三十多秒才开始助跑。

陈焕之在后面判断不出她跳得有没有犯规或者距离远近，但是很明显，她跳得很高，比之前的几个选手跳得都高。

场边围观的观众和运动员教练们一片哗然，裁判举起白旗示意成绩有效，大家自发地鼓起掌来。

6米80。

陈焕之舔了舔嘴唇，说真的，这压力就有点大了。

只是一场小比赛、没错。最大的目标就是世锦赛门票、没错。胜负其实无所谓，错。

胜负从来都不是无所谓。

陈焕之在刚刚出道的时候、在百米赛场上输了一场又一场，区别就是输多输少，名次取决于别人发挥怎么样，最近几年、不，最近一年多以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滋味了，但是现在不得不又记起来了。

这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厉害啊。”刘鑫源停下鼓掌问田有利，“这小姑娘——是小姑娘吧我看着挺小的——挺有名的？”

“不是。”田有利的脸色有点难看，“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他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以前不带女运动员、更关注男子跳远的原因，又问颜珍，“你知道她吗？”

颜珍摇摇头，又说，“她胆子很大、很放得开。第一跳已经没有成绩了，第二跳不保守点拿个保底成绩、反而放得更开了，这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6米80绝对不是一个应该默默无闻的成绩。要知道上届柏林世锦赛上女子跳远冠军的成绩是7米10，而且这个成绩是1993年后八届世锦赛以来最好的。

别说在这么个小比赛里，哪怕放到钻石联赛这个平台上，6米80都有机会争一争第一了。

所以这很可能是一个少年天才爆发出耀眼光芒、让世人认识她的一战。在这样的战场上，其他人都是要做垫脚石和配角的。

刘鑫源也听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自己家叱咤风云世界纪录在手的冠军选手，跑这儿来衬托别人发光发亮？这场比赛本来对外宣传的卖点可是百米飞人的跳远初战啊。虽然说项目不一样确实没得比，但他想想都觉得不甘心，何况是陈焕之本人。呆会儿的100米可以不用期待了，只要陈焕之别真的给他散步走完就可以了。

陈焕之再次站在了离起跳线45米的位置。选择这么长的助跑距离就意味着，她要再次全力以赴让自己的速度加到最高。

很冒险？当然。但是她已经有了6米72的成绩，她有充足的资本冒险。

助跑、起跳、腾空、落地，这次的过程陈焕之觉得非常流畅，比上一次更流畅，她从沙坑里站起来看了一下痕迹，目测接近6米90了。

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陈焕之就看到了裁判举旗的小红旗。

犯规？

她还觉得自己这次最后一步调整得非常好呢，跳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踩板了。皱着眉头走到起跳线，在裁判的示意下，陈焕之看到了橡皮泥板边缘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凹陷，大概也就是鞋尖稍微碰了一下的程度。

但确实是犯规了。

行吧。陈焕之直起腰走回去穿衣服拿自己的包，她得去准备100米了，还得检录、换鞋。

跟蒋琪打了个招呼，陈焕之走到田有利跟前，“麻烦您跟裁判说后面两次免跳吧，我最少得到第五跳才能回来了。”

“第一次比赛，感觉怎么样？”田有利问。

陈焕之想了想，“跳远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