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梅花点点心如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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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佳氏将雪绸封在一个小黑木匣子里,悄悄退了出来。
亲手将木匣交给等候在外的齐阿岱,面上是万分踌躇之色,低语道:“明日,待公主醒来,这天便会塌下来,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齐阿岱未语。
“公主一定会想不开的。”章佳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公主待咱们一向是好的,若知道咱们这样设计陷害她,一定难过死了。”
“虽是陷害,却也是为了她好。”齐阿岱叹了口气,“你去吧,让底下人都警醒些,千万别出了岔子。”
章佳氏点点头,万般无奈地走入室内,打开帐子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妍姝,不由满心酸楚。
为她拉好锦被又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只玉足放回到被里,这才坐在床前暗自神伤。
妍姝,嬷嬷对不起你。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你既然嫁给了耿聚忠,那迟早要过这一关啊。
“嬷嬷,备水,我要沐浴。”
突然间,章佳氏像是被一个响雷惊到一般。
她怔怔地盯着原本睡得好好的妍姝,她不敢相信在妍姝醒来以后,会是这样的镇定,原以为她会哭得肝肠寸断,甚至会寻死觅活,所以才早早将这屋里的所有硬物都收起来了,包括金簪子。
“公主……”章佳氏语无伦次,“想开点,千万想开点……”
妍姝面上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唇边淡淡漾开笑容:“我要沐浴,嬷嬷都不依吗?”
她面上淡定如斯,没有喜,亦没有悲,安静而娴淑,乖巧得让人心痛。
“行,格格怎样都行。”章佳氏立即下去张罗,不多时,四个丫头便将浴桶抬来注入热水,又在四周设了屏风,置了炭盆、熏好了香。
“请公主沐浴。”
妍姝起身,只是并没有直接入浴,她走到那张落地菱花镜前,是的,就那样一丝不挂地立于镜前,这样她可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玲珑起伏的身姿,小小的身量虽然还未成年,但是已然纤美欣长。
如玉的肌肤,印着或深或浅大小不依的印迹,更像一幅残破的雪中落梅图,凄美慑人。
黑墨般的眸子清澈极了,只是往日如水的纯情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凌厉与执着。
眼中没有哀伤,也没有悲怨,这太奇异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妍姝的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早知道这一刻会来的,她小心翼翼为紫禁城里的皇帝哥哥守护了那么久的宝贝,终于还是这样被人算计走了。
她想恨,却无从恨起。
恨太皇太后?
她不敢。
恨耿聚忠?
她不能。
因为彼此都是被牵线的木偶,只是他比自己更贴近角色,入戏深些罢了。
恨嬷嬷?
她不忍。
罢了,要恨,就恨自己不该来到世上,不该在宫中与皇帝哥哥一起长大,更不该在忧困中生出这不伦的情谊来。
章佳氏看在眼中,更觉得心惊,只得颤颤说道:“公主,水好了!”
见妍姝静立未动,她便过来伸手要扶,却被妍姝轻轻一甩,挣脱开她的手。
妍姝一步一步走入浴室,将自己浸在水中,让热水消散身上的痛,让热水洗净自己的耻辱。
是的,耻辱。
“你们都出去吧。”她说。
章佳氏挥了挥手,四个侍女相继退下,而她拿起一块浴巾想像往常一样帮妍姝擦洗,谁知这手刚刚触及妍姝的身体,妍姝便懒懒说道:“嬷嬷也出去吧。”
“公主,还是让奴才留下侍候吧。”章佳氏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妍姝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这种不同寻常让她心惊肉跳。
“嬷嬷别怕,妍姝不会想不开。”她笑了,灿烂的像天边的晚霞,美得夺目却易于消逝。
她说妍姝不会想不开的?她居然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章佳氏略定了定神,便退了出去。但是她没敢走远,就留在殿外,耳朵紧紧贴在殿门上,这样如果有任何声音,她都能听到,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只是章佳氏看不到妍姝面上的神情,妍姝笑了,笑容永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即使两行清泪从眼中淌出。
原本,做了那么久的一个梦,做得那样辛苦,可是醒来却如此容易。
嬷嬷,妍姝不会想不开的。
那是因为你们把死当成是想不开的一种做法,可是我不一样,我把死当成解脱,当成回家,当成想开了。
于是,她的身体如同她唇边的笑容一样,在水中绽放出一朵最美丽的花。
乾清宫后院小耳房内,坐在炕上裹着两层厚被子抱着手炉瑟瑟发抖的正是秋荣。
“荣儿,你暖和过来没有?看,我刚给你端来一个暖锅子来。”说话的是冬盈,在小炕桌上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子,“酸菜白肉的,可香了。快吃吧!”
“不吃,现在谁让我离开被窝,我恨谁。”秋荣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
“那好,我来喂你!”冬盈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塞入秋荣的口里,“你多吃点,今晚上还得挨一夜呢。”
“什么?”秋荣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
“天呢,天呢!”冬盈躲闪不及被她喷了一身,连忙用帕子擦拭,“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怎么还是我?今儿该是你啊?”秋荣眼中喷火,“昨儿我在乾清宫外面跪了两个时辰,顾总管叫人把我抬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呢!”
“嘘!”冬盈把手放在唇边示意秋荣小声一点,“你傻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怎么讲?”秋荣不明就理。
“原本今晚上是应该我,可是看在你昨天夜里遭了那么大罪的份上,我怎么忍心不告诉你呢。”冬盈凑在秋荣耳边压低声音,“今儿晚上准成事,若是我去了,不就是你种了树,我来摘桃子吗,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秋荣仿佛不信。
冬盈点了点头:“真的,今天一早,柔嘉公主府给皇上送来一个物件,皇上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大朝都没去,听说……皇上还哭了呢!”
“胡说,皇上怎么会哭?”秋荣还是不信。
“春禧说的,早上是她和夏福在跟前侍候,皇上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把寝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皇后娘娘来,也被挡了驾。后来还是苏嬷嬷有办法,进去劝了一阵子,这才安静下来。”冬盈言之切切。
秋荣将信将疑:“即使如此,也不见得皇上今晚会……”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正月十五一定要皇上和皇后圆房,这离十五也没有几天了,祖宗的规矩皇上必须要先幸了长宫女才成。”冬盈拉着秋荣又咬了一阵子耳朵。
秋荣总算信了,她面色飞霞:“凭什么是我?我不愿意,瞧你说得这么起劲,还是你来吧!”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了月事,不能到前边服侍。如果你不去,就是春禧和秋福,你愿意她俩越过咱们,飞上枝头?”冬盈撇了撇嘴,“想一想,咱们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当不了妃子的,可是能当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一夜宠幸之后便也是主子了,这是多少人眼盯着求还求不来的呢。你可别犯傻,再说了,你昨天晚上受的罪,就白受了?”
秋荣听了冬盈一席话,心里更乱了。
说实话,昨天她又怕又羞,穿着那样的衣服被罚跪在殿外,她心里有恨,恨皇上不拿她当人,如此轻贱视之,可是越如此,心里越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向往。
我是奴婢。
可也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来到乾清宫也是有品级的女官。
皇上为何这样待我?
如果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我哪里就想爬上龙床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便红了起来。
其实早在皇上大婚前,太皇太后让她们来乾清宫时就请老嬷嬷教过了,对于男女之事也明白了些,可是一想到要担负起引导皇上在这“房事”上成人的重担,秋荣便很是忐忑。
做皇上第一个女人,真的好吗?
坐立不安与慌乱中,挨到了掌灯时分。
果然,总管太监顾问行又来了。
“秋荣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秋荣点了点头:“多谢顾总管关照,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顾问行打量着秋荣,心道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俗,“那么今天夜里,还是姑娘在里面侍候吧。”
秋荣低下头,迟疑片刻:“顾总管,奴婢害怕。”
顾问行心道,你怕,皇上比你还怕呢!可是话又不能这样讲,他只得略安抚了几句:“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造化,你也别多想,赶紧收拾收拾,一会有人过来侍候。”
顾问行转身离去。
只听身后扑通一声,秋荣正跪在地上。
“姑娘这是为何?快快请起。”虽然自己是这乾清宫的总管,然而她们这四位姑娘可是太皇太后的人,顾问行明白轻重。
“请总管救我。”秋荣抬起头,直视着顾问行的眼睛,“顾总管说得没错,这是奴婢的命。弄好了,遂了大家的心,便是造化。可弄不好,奴婢的命就没了。昨夜已然让皇上不高兴了,今天白天的事情,顾总管一定清楚。这个时候,奴婢送上门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顾问行眉头微拧,这丫头看着不多言不多语的,原来心里都明白。
既然如此,跟明白人说话倒省去许多麻烦。
“那么,你心里是想成事,还是不想成呢?”他故意绷着脸冷冷问了一句。
秋荣重重叩首、以头触地、砰砰作响:“想成事。”
回答得真干脆,顾问行笑了:“这样,就好办了。”他轻轻走过去,俯下身子凑在秋荣耳边低语几句。
“不管是否成事,顾总管都是奴婢的恩人。”秋荣重重再拜。
又到子夜,康熙在龙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梦里总是妍姝和耿聚忠的影子,妍姝白皙纤弱的身子在耿聚忠精壮的躯体下碾压,面上尽是痛苦的神情,而他身着龙袍提着宝剑想要冲过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怎么也过不去。他口里像是含了一团火,又烫又疼,他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上!”顾问行为他披了一件外衣,面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他问。
顾问行叹了口气,目光向殿外掠去。
康熙有些莫名,披衣起身向外走去,月华墨色之中,穿着冰丝雪绸薄纱衣的秋荣就那样俏生生地跪在大殿外面的大理石地砖之上。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问。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见了他,只是深深一拜,面上依旧端庄宁静,嘴角含笑,只是面露忧思。
“快起来,冻坏了怎么办?”康熙眉头微拧,“顾问行,赶紧拉她起来。”
顾问行上前来拉,而她依旧如如不动:“奴婢虽命同草芥,却蒙上天恩宠来到乾清宫服侍皇上,皇上怜惜那便是奴婢的造化,是奴婢的命,否则……”
她的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皇上,奴婢想活命!”
一磕,二磕,再磕,额头上已然有了血色。
白皙的额头,腥红的血色。
看在康熙的眼中,便是一阵心碎,他不要这白与红的对比,这一天之中,他看到了,他不想再看。
“你是说,朕不让你侍寝,你便要去死?”
她不说话,只是依旧磕个不停。
“不是皇上让她死,而是她也有她的职责……”顾问行一语点醒康熙。
是啊,自己只顾着跟太皇太后较劲,却苦了她们。
“既如此,朕便成全你。”说完,他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她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递过来。
康熙攥紧她的手,拉着她如同狂风裹挟着一片落叶一般,将她带入寝宫。
重重帐幔飘落,所有人退了出去,四下里静静地,似乎能听到烛心闪烁的声响。
龙床之上,四目相对。
“你知道明天以后,你的结局吗?”他问。
她点点头。
作为在帝王大婚前侍寝担负引导责任的长宫女,她们终身不能为妃,只能成为位阶较高的宫人,她们也不能为皇上生儿育女。
而且,作为引导皇上参悟“云雨”的长宫女,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么,开始吧。”他说。
纤细而冰冷的手指熟练地为他揭开里衣的纽扣,双手力道适中地在他身上各处穴位游走,秋荣很紧张,虽然这一切嬷嬷们都教过,也都在太监身上试过了,可是毕竟这是对着皇上啊。如果稍有不慎,如果他不满意……
就在她心思恍惚的当口,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原本平躺着的他已然翻身跃起将自己压在身下。
一把扯去身上的绸衣,只留下那粉色的胸衣。
一切,开始得太快,让她来不及多想。
她闭上了眼睛,一切都不像嬷嬷们说得那样。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所有的前戏,所有的准备,都没有用上。皇上不是需要引导的孩子,他是一个凶残的猎者。
在他面前,自己反而懵怔不知所措更无所遁形。
他肆意横冲直撞围追堵截,他不放过任何猎物,眼中带着狼的凶光与残忍,不让人有半分喘息之机。
他豪不避讳地大喊大叫,这是冲锋的号角,这是猎场的撕杀声,这是他在尽情发泄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怨气。
秋荣觉得自己像躺在猎场上的一株小草,不经意间被千军万马碾踏过去,一会儿昏死了,一会儿又活了过来。
她紧紧闭着眼睛,紧紧咬着下唇,一只手狠狠攥着床榻上的褥单,她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有时候,她宁愿自己是死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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